英傑大賽舉辦時間至少半個月，因此許多日理萬機的大人物並不會全程觀看。

但姜水天卻是個例外。

開幕前三天的夜裏，沒有帶任何護衛，姜水天就這麽獨自一人來到了開封城。

銳利如鋒的眼眸，棱角分明的輪廓，不怒自威的氣度，高大沈穩猶如山岳一般的身軀——這說的可不是姜水天，而是岳江紅。

世人之所以討厭姜水天，和他的外貌也有一定關系。

身材修長，卻總喜歡佝僂身子，好不容易長了一張還算俊俏的臉，皮膚卻像吸血鬼一樣蒼白，無神的雙眼總是布滿恐怖的血絲，仿佛久不能寐瀕臨崩潰的失眠病人。

與其說他像是威震一方的王者，倒不如說他像名刺客。

此時，他穿著一襲緊身黑衣，站在光線昏暗的角落，陰森森地盯著率眾臣來迎的岳江紅。

“很久不見了嘛。”

岳江紅沒有回答，在場的人都知道，當初最堅決反對封姜水天為王的人就是他，親自來迎只是表態，他一句話都不想和姜水天說。

姜水天早有所料，也不在意，幹巴巴地笑了幾聲，在官員指引下進城。

“父王，來著不善啊。”

等姜水天和歡迎隊伍走遠，次子岳仲走上來道。

“無妨，有我在，這只臭老鼠鬧不起什麽風波。”岳江紅一臉平靜，絲毫不把姜水天放在眼裏。

畢竟八王是論功賞賜的爵位，若只論戰力，僅是公爵的雷震還要排在姜水天的前面，他僅比七階高級的嶺南王強上一線。

而世人所稱的八王之下，從來都不包括他和嶺南王。

因此，姜水天懷著什麽目的來此，岳江紅並不打算關心，也沒必要去擔心，類似姜水天的水準，他至少能打十個！

更何況，在開封，岳江紅有信心掌控一切！

……

姜水天早早到來，的確讓不少人警惕起來。

馬念才也是其中一員。

在錦衣衛的安排下，他如今已經調到開封城裏工作，每天忙碌於為英傑大賽提供物質，沒錯，他現在是後勤人員。

說人員似乎低了點，算官員吧，但即使算上他錦衣衛的身份，姜水天這等大人物的事情也不是他需要操心的，很快他就將之忘到腦後，專心思考起如何找理由和陳暮雲再接觸。

“很快我就有機會到英傑村那裏送貨，然後找個機會……”

馬念才想了一會，搖頭一頓苦笑。

即使沒受過專業培訓，馬念才也非常清楚，身為密探，不能過度了解和接觸被監視者。

了解多了，就會產生同情，接觸多了，就會產生友情，而同情和友情，都是密探的大忌。

可馬念才實在忍不住想去了解陳暮雲，他本來就是為了這個才接受了監視任務……不，不對。

他真正的目的，是為了成為一名英雄。

明面上的英雄，他當不了，於是想去當黑暗中的英雄，想有朝一日能回去向英臺炫耀。

“看，我已經成為英雄了，你後悔了吧，你明白當初沒選我是多麽愚蠢了吧？”

他抱著的就是如此可笑的想法。

先不說英臺那時是否已經嫁作人婦……好像已經嫁了，那就先不說英臺那時是否已經生了一地孩子……能不能別這麽想！

馬念才忍不住捶胸。他覺得自己真是窩囊，喜歡別人都不敢出手，但叫他去把英臺搶回來，理智卻又戰勝了沖動，心中不斷響起一道聲音，“英臺並不喜歡你，別傻了，你做的都是徒勞……”

可笑吧，他就是這麽一個沒用的人，也難怪英臺不喜歡他。

其實他應該好好工作，這樣未必不能成為黑暗中的英雄，即使不能炫耀，至少也能讓自己心情好受一點。

但他抵受不了誘惑。

看到陳暮雲的情報，他就知道對方在掙紮，之前短暫見過面後，對方向心蘭殿下投去的眼神，和自己簡直是一模一樣。

明明是一樣，為什麽他還沒有崩潰？為什麽他還沒有放棄？

馬念才想弄懂這個問題。

腦中一輪糾結過後，馬念才長籲一口氣，開始準備下班。

由於姜水天的到來，他們臨時加班，但如今已是深夜，其他員工都已經走光，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。

對外馬念才是為了展示自己工作認真積極，對內，他只不過是想找個可以偷偷傷心的開闊場所。

至於為什麽要開闊場所，這和人喜歡去海邊吶喊，而不是躲在家裏痛苦是差不多的心情。

然而這一選擇，使得他的軟弱被人發現了。

當然，馬念才也第一時間發現了對方。

“誰！”

馬念才邊吼邊沖了過去，滿臉瘋狂，然而這幾欲殺人滅口的憤怒與癲狂在看清來人的面龐後，一下子凝滯了。

“馬學長，抱歉。”

昨天答應了心蘭的請求後，陳暮雲便一直在找機會溜出來，這之中當然有不問理由只管幫忙的燕雅的功勞，更重要的是，今天比較亂。

白天英傑村有姜艾在鬧，晚上有姜水天到來一事搞得開封滿城風雲，陳暮雲真想對這姜家父子說聲謝謝。

然而，好運似乎到頭了。

一來到就看見馬念才在黯然銷魂地捶胸，那畫面實在太美，而且自己因為學習心蘭的行事風格正大光明進來，連逃跑和隱藏的機會都沒有。

“你來幹什麽？”馬念才別過臉，似乎在竭力壓下心頭的惱意。

理智告訴陳暮雲今天不是說話的好時機，但他無法解釋自己是怎麽找來這裏的，還挑選了這個時間。

“我知道你的身份。”

陳暮雲最終還是決定明言一切，事已至此，再多謊言也只會讓事情更糟，不如坦白說出來，以獲取對方的信任……好吧，陳暮雲其實想到了心蘭，若是她，一定會這麽做。

陳暮雲其實算過自己和馬念才的相性，結果很不錯，但這不意味著兩人一定能交好，命運多舛，一個不慎，原本很要好的兄弟也會一下子反目。知天命這一副作用與其說讓陳暮雲得以操縱命運，更不如說讓他學會了認真對待人生中的每一次選擇。

而這一次，他的選擇是對的。

聽到陳暮雲早已知曉自己錦衣衛密探的身份，馬念才的心情沒多大起伏。真要說有變化，那就是他開始有些肯定陳暮雲這個人了。

實話說，馬念才也不覺得陳暮雲這個人能成為英雄，甚至不覺得他以後能有任何成就。

擁有罕見的“空間”屬性，卻無法作戰，只能施展方術支援別人，依靠別人。可憐的是，他的方術水準不低，卻屢次被人破解，每每隊伍敗北，對方找到的突破口都是他。

這也就算了，以他的七階魔力，勉強還能成為一個精英隊長，享受一下普通人的膜拜。

然而他的志向居然是上戰場當一名領兵作戰的將軍，這真的不好笑，哪怕他曾經用過的圍棋，最多也就三百六十一個棋子，上千上萬人的作戰，他難道還想依靠那方術來扭轉局面？更不要說，對方還不會傻乎乎地中他的詛咒，若只能給己方祝福，何必要他這個不能動彈的廢物？

說的過分了，但馬念才不打算改變這一觀念，因為他也是類似的廢物。

雙方層次和追求不同，卻又同在各自的層次裏當廢物，真是可悲。

但馬念才聽到陳暮雲剛才的話之後，開始明白到。

同樣是廢物，這個人或許比自己更勝一籌。

他還有一顆不屈的心。

因為不屈，所以勇敢。

因為不屈，所以坦然。

因為不屈，所以不折。

馬念才嫉妒了。

“你為什麽能一直堅持？”

陳暮雲微微一楞。

“我說的是你為什麽還不放棄？你有沒有想過，你努力的一切都只是徒勞，終其一生你也無法得到她！甚至，她連正眼都不會看你一下！”

馬念才近乎癡狂地咧嘴而笑。

他所求的當然不是和對方互舔傷口，互相安慰。

他想看的是對方洩氣，想用對方的軟弱來安慰自己，好讓自己心安理得地放棄！

然而，那個弱不禁風的白袍男子卻是輕輕一笑。

“我當然知道，我早就知道了，她遠在天邊，任我怎麽努力都追不上她……但是啊，若我停下腳步，恐怕我就再也看不到她了。”

陳暮雲擡起頭，向著遠方伸出手。

“我喜歡她，我想一直見到她！”

“我可以放棄得到她，但我不想放棄喜歡她！”

“哪怕只是為了看到她的背影，我也要堅持下去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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